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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廊下的风带着草木清气，把人群的嘈杂滤去了大半。李泖儿在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下，指尖轻轻拂过椅背上缠绕的发光藤蔓，那些细碎的光点便顺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周可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，后背刚靠实，就感觉到经脉里的刺痛又隐隐冒了头。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小腹，等着李泖儿开口——他实在猜不透，这位李家嫡系找自己，会说些什么。总不会是来履行那桩荒唐的口头婚约吧？

而周可看得出李泖儿显然有些不自然……

“其实……”李泖儿抬眼看向他，杏花似的瞳孔在暮色里格外清亮，“我是想跟你说婚约的事。”

果然。周可心里咯噔一下，面上却维持着平静：“婚约？”

“嗯。”她轻轻点头，语气很坦诚，“小时候的约定，本来就是长辈们一时的心意，当不得真的。尤其是……”她顿了顿，目光掠过周可略显单薄的肩膀，声音放软了些，“尤其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。我小时候确实喜欢过你，但是那是小孩子不懂事。”说到这里，少女的脸颊有些绯红，“我父亲说，不能用旧事束缚你我，所以让我来跟你说清楚，把这层关系解了。这两天我就想着找你的，但是一直没有机会，直到我恰好遇见了你”

周可愣住了。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——或许是对方觉得他配不上，带着轻蔑来退婚；或许是想让他主动放弃，给点补偿打发了事。却没想过李泖儿会说得这样直接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体谅。

李泖儿说着，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巧的玉盒，推到周可面前，“这是我父亲让我交给你的，说是当年周叔叔救他的恩情，不能就这么算了。”

玉盒打开的瞬间，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，周可甚至感觉到体内乱窜的药力都安分了些。他认得这东西——系统商城里标价不低，说是能缓解丹药副作用，正是他现在急需的。

但他没伸手去接。

玉盒上的光晕晃得周可眼睛发涩。

李泖儿的声音还在耳边飘：“……当不得真的……情况不一样了……”

情况不一样了。

虽然这又是老套的退婚流，但他作为主人公依然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。很多时候看跟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。周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疼意顺着神经爬上来。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光景——父母双亡，修为低微，为了突破把自己折腾得半残，站在长河李家的嫡系面前，确实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叶子。

可那又怎样？

他周可，可是拥有系统的穿越者！

他想起刚才李泖儿递玉盒时的眼神，清澈是清澈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“周全”——就像富人给乞丐递馒头时，总会先铺垫一句“不是可怜你”。这种善意，比直接的轻蔑更让他恶心。

“解婚约？”周可猛地抬眼，声音里带着没压住的颤，不是怕，是怒，“李泖儿，你是不是觉得，我周可现在就只配站在这里，听你说‘算了’？”

李泖儿被他吼得一缩，杏花眼睁得圆圆的：“我不是……”

“你就是！”周可猛地站起来，椅子被带得往后滑出半尺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他俯视着李泖儿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刚才被丹药损伤的肺像破了个洞，吸气时全是疼，可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，“你说情况不一样了？是，我现在是不如你！你李家嫡系，锦衣玉食，修为稳步提升；我呢？吃着伤身子的丹药硬撑，连个安稳住处都得自己挣！”
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：“可这又能说明什么？说明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？说明你李家就能一辈子踩在我头上？”

李泖儿被他眼里的红血丝吓住了，那里面翻涌着的不是自卑，是滔天的不甘，像困在浅滩的龙，正用尽全力嘶吼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被周可死死盯着，喉咙像被堵住。

周可的视线扫过那只玉盒，突然笑了，笑得又冷又硬：“这玉，你自己留着吧。我爹当年替你爹挡刀，是把他当兄弟，不是给我挣块‘补偿’的！你以为这破玉能抹平什么？抹平我爹妈不在的事实？还是抹平你现在看我时，眼里那点‘他真可怜’的打量？”

他俯身，双手撑在石桌上，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，呼吸喷在李泖儿脸上，带着药味和少年人不服输的烈气：“解婚约可以！但你记清楚了——”

“不是我周可配不上你李泖儿，是今天的你，今天的李家，还够不上我要走的路！”

“我告诉你，李泖儿，”他一字一顿，每个字都像淬了火，砸在李泖儿心上，“总有一天，我会站到你只能仰头看的地方！到时候你再想想今天——想想你是怎么带着块破玉，来跟我说‘情况不一样了’！”

“到那时候，该掂量‘配不配’的，是你们李家！”

说完，他猛地直起身，转身就走。后背的伤因为动作太急又开始抽痛，可他没回头，连脚步都没顿一下。心里的火还在烧，烧得他眼眶发烫，却也烧得他浑身发劲——那些被轻视的愤怒，被怜悯的屈辱，还有对未来的野望，全都拧成了一股绳，勒得他心脏突突直跳。

走着走着，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，笑声里带着点狠，带着点疯：“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……李泖儿，你等着。”

回廊下，李泖儿还僵坐在那里，杏花眼里第一次蓄了水汽，是被吓的。

少女不明白为什么周可突然这么凶，“情况确实已经变了啊，小时候不懂事，可是难道长大了，还不懂事吗？而且我现在确实也不喜欢他呀。”

想到这里，少女越来越委屈。

本来李泖儿就是那种比较胆小的人，一时间，被愤怒的周可吓坏了。

她本来以为以前那个温柔的周可会理解她，但没想到几年不见，少年已经完全变了样。

好在宁静听到了这边的吵闹过来，见李泖儿独自坐那里默默的抽泣。

“泖儿？怎么了这是？”宁静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关切，快步走到回廊下，看清李泖儿通红的眼眶和不停颤抖的肩膀时，眉头瞬间拧了起来。

她蹲下身，轻轻拍着李泖儿的后背，目光扫过石桌上那只打开的玉盒，又瞥了眼周可消失的方向，心里大概有了数，却没急着追问，只温声哄：“不哭了不哭了，谁欺负你了？跟我说，我去撕了他。”

李泖儿被这带着点蛮横的安慰戳中了泪点，抽噎着扑进宁静怀里，声音哽咽得不成调：“没、没人欺负我……就是……就是周可他……”

“周可？”宁静挑眉，手顿了顿，“他对你做什么了？刚才那动静，我在那边都听见了，他吼你了？”

“他、他好凶……”李泖儿把脸埋在宁静肩上，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衣襟，“我就是想跟他说清楚婚约的事，小时候的约定本来就不算数啊……我还带了玉给他，是我爹的意思……可他突然就发火了，说我、说我李家不够格，说总有一天要让我们仰头看他……”

她越说越委屈，肩膀抖得更厉害：“我只是想把事情办得体面点，不想让他觉得难堪……他以前不是这样的，小时候还会把糖分给我，说话总是轻轻的……怎么会变成这样啊……”

宁静听着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李泖儿的头发，目光落在那只玉盒上。清灵玉的凉意还在空气中飘，可刚才周可离开时那股狠劲，她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——那不是无端的凶，是憋着股劲的戾气，像被踩了尾巴的狼，明明自己也在淌血，却偏要亮出獠牙。

“傻泖儿。”宁静叹了口气，语气软了些，“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‘体面’地安排。他现在大概觉得，你说的‘情况不一样’，是在看低他吧。”

“可情况本来就不一样了啊……”李泖儿抬起泪汪汪的脸，杏花眼里满是困惑，“小时候不懂事，可长大了总不能还抱着小时候的想法吧？我现在对他真的没感觉了，难道要因为一句小时候的话绑一辈子吗？”

“是这个理。”宁静帮她擦了擦眼泪，“但有些人啊，自尊心比命还重。尤其是他现在……看着就不太顺，你这时候提退婚，还带着补偿，他八成觉得你是在可怜他。”

李泖儿愣住了，泪眼朦胧地眨了眨眼：“我没有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
“我知道你没有。”宁静打断她，伸手合上那只玉盒，“但他未必这么想。有些人的世界里，‘可怜’比‘恨’还让人难受。”

她把玉盒塞进李泖儿手里，又拍了拍她的手背：“别哭了，多大点事。他要发疯就让他发去，反正婚约解了，以后各走各的路，谁还管谁啊。”

话是这么说，可李泖儿低头看着掌心冰凉的玉盒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硌着。周可吼她时那双通红的眼睛，那句“总有一天站到你只能仰头看的地方”，像根细针，扎进了她乱糟糟的思绪里。

小时候那个会把掉在地上的糖捡起来，偷偷塞给她的男孩，真的会变成那样吗？

“可是……”她咬着唇，声音还有点哑，“他刚才好吓人……”

“吓你怎么了？”宁静把她拉起来，半扶半拽地往回走，“他还能吃了你不成？放心，明天的武试有他好受的，真当放几句狠话就能上天了？”

夜风吹过回廊，发光藤蔓的光点簌簌落在两人身后。李泖儿被宁静拉着走，脚步有些踉跄，手里的玉盒被攥得越来越紧，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，却压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慌乱。

她回头望了眼周可消失的方向，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，只有医院门口的暖光在远处亮着，像个沉默的句号。

“各走各的路……”她低声重复了一遍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，“可为什么……心里这么不舒服啊……感觉他好像都不是真正的周可……”

宁静回头无奈地瞪了她一眼，又叹了一声，压下对周可怒火，放缓了脚步，声音放软了些：“行了行了，多大点事，走了我请你吃甜糕，最甜的那种，吃了就不难受了。”

宁静，眼中赤红，心中愤怒地想到“我的人都敢动，哼！”

李泖儿没说话，只是把脸埋得更低了。回廊尽头的灯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在一起，一个挺直，一个微驼，像两个被夜色困住的问号。

李泖儿真的感觉好像那不是真正的周可。